上庙(五)
作者:瘦石
磨筹用的是炊帚苗子。秋天的家乡,贫瘠的涝洼地,一片一片的红高粱在阳光下,闪烁着火一样的热情。有一种穗子披散开来的,象长发缀满了红红宝石粒子。空中一点风也没有,缀满宝石披散开来的长发,遮盖了脸庞,在绿叶的衬托下,青春、热情而妩媚端庄,如处子,如矫男。轻风吹来,它们仰起脸儿,把缀满宝石的长发甩向耳后,如飞天的仙女,如雄姿英发迎风而立的儿郎,似有追求,又多向往。轻轻晃动着,沙沙的叶子声,由远而近,又如落叶一般妙不可言,如果诗人见了,不诗意盎然、诗情大发者,古今未之有也。书家见了,必定心驰神往,一挥神来之笔,恐怕要多了“永和九年……”墨迹。大风来了,它们不屈不挠,顽强抗争,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大有士可杀而不可辱的英雄气概。它们常常让后来的我们想起那段名言: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。其实,大概天下高粱都一样,只不过是一方水土一方情罢了。
收获了,乡人刮下那颗颗宝石,把那柔韧的穗苗一把把扎起来,做出炊帚,用来刷炊具,所以就叫炊帚苗子。因为它十分柔软又耐磨,有筋有骨,成了做磨筹最理想的材料。使用磨筹也是技术,也得经验。一般说来,用得少,再插得浅,面就下的细,往往皮面俱下,掺在一起极细的箩也不好分离。用得多,插得深,下的粗,皮面容易分离。具体的使用还要看磨什么,主人需要十分成色的面,面齿的新旧等各方面的情况。
轻轻吆喝两声,驴子走动了。一圈,一圈……,如烟如雾的面粉从上片与下片磨相对的缝隙里飘出来,随后大片大片的麸皮,乘云驭雾似的飘下来,先是淡淡的,接着是浓浓的新麦香散满四周。一磨笼,两磨笼……,磨盘上越积越多,如起起伏伏的丘岭,环绕着石磨,在母亲和伯母收过几次后,头遍磨推完了。罗出来的面是头面,母亲和伯母捻着面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:今年麦子成实,麦色好,面里一点麸子也没有,面色面筋差不了。我虽然小,但也知道,这面一定好,因为母亲和伯母用的是最细的罗。这头面就是用来上庙的面,是大节或待客要用的面。
稍稍休息一会,饮了饮驴子,也就是让驴子喝了点水,再推二遍、三遍和磨麸子。时间一长,我就有点烦了,免不了问伯母:“大娘,非这样不行吗?”“累了你就在天井里耍会吧。不过,小孩子可得好好记着,人得赶好,得多做好事,把事做好,才能成好人。人要脸,树要皮,人不要脸,跟牲畜差不那里去。”
伯母是养育我长大的人,她老人家把全部的母爱给了我,在我心里,她和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,她老人家永远是一位伟大的母亲,一位伟大的教育家,只是我天性愚钝,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期望,非但未能成材,是否算成人,也得打个问号。老人家过世三十多年了,一年几次的母子相见,也只能在我的睡梦里。